(8月12日記)
今早起來之時,我一直在想要怎樣描述昨天這段過程,該用一貫戲謔的態度或者是正經的陳述?實際上我的心情是愉悅的,但後來想了想,對這世間大多數的人們而言,生存仍是嚴峻的課題,所以我決定做個流水帳但正經的陳述。
昨週六我和我家大叔一早就出門,準備進行我們例行的假日出遊,這次的地點是上個禮拜就去過的大溪,因為上回玩得不過癮,加上前次認識了餐廳老闆娘,老闆娘說下個週末來會更熱鬧,所以我們計畫了一個禮拜準備再來造訪大溪。由大叔開著二十年以上年資的國產小車march,在路邊用過早餐後,便直上高速公路。
昨天天氣很熱,車子行過木柵路段沒多久後,大叔說奇怪,怎麼感覺冷氣不太冷?而且車子的溫度正在飆升當中,警覺性較高的他在快要進隧道前緊急在路肩停車了,然而一停下來休息片刻之後,再發動,發覺車子竟然發不動了。
我斜睨他一眼,大叔連忙說不可能!車子前天才剛剛送過保養,驗車也才剛驗過沒多久,沒理由會毫無預警地突然出問題!看他斬釘截鐵的態度,我心想他在各種大事上確是比我謹慎得多,於是也不忍心苛責他,心想車子出問題在所難免,畢竟小march跟著我們南征北討也很久了,只好開玩笑說怎麼辦這樣會排擠到我吃美食的時間捏...。
這時候,我們都還沒有預料到事情的嚴重性。
在高速公路上拋錨,我們還是第一次!當我用iphone搜尋道路救援的資料時,突然一台拖車停到了我們車子前面,居然有這麼剛好的事!我和大叔對看一眼,心想,這拖車未免也來得太及時了吧!!
拖車司機下車來,走到車窗旁告訴我們,說他剛剛跟在我們後面時就一直聞到我們的車子發出燒焦味,看來是水箱沒水,或是*&%$#燒壞了(他跟大叔討論了一陣,說了一些汽車術語我聽不懂),這個樣子,看情況是沒有辦法再開了,問我們要不要讓他拖下去,下交流道,就近找一些車行處理一下。
拖車費一千五起跳,雖心疼這無妄開銷但我們仍是馬上就同意,心想還好有這拖車司機幫忙,省去我們還要再找道路救援的麻煩,當下就即拜託他了。生平第一次被拖車拖下交流道,我們還心想這真是難得的體驗,應該拍個照留念,可惜我當時一直心心念念著餐館的茶油雞,實在沒那個心情。
下了交流道沒多久後,就來到了修車行。
時間是十一點左右。小march拆開引擎蓋一看,水箱果然沒水了!此時我不禁有點埋怨大叔,虧他還信誓旦旦說他都有檢查。修車的師傅說,溫度過高,電路板應該是燒壞了,他要再檢查一下,需要時間大概一個多小時,建議我們先去附近吃個飯,吃完再回來。車行的師傅是個看來年約二十幾~三十的小伙子,我們不疑有它,連忙感謝他幫忙之後,就把小march留下,覓食去了。
雖然不是理想中的美味餐點,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,到這個時候,我們都還是這樣安慰自己的…。吃完飯時我們還在附近小逛了一下,因為太早回去怕他們還沒處理好。
一點十五分,回到修車行。
師傅一看到我們就說還沒好喔!叫我們再去逛一下。我們想他們大概很忙,也不好意思催他們,於是又走回去熱鬧的市街上逛了幾圈。
二點,再回到修車行。
師傅兩人仍在小march前,一看就是還沒處理好,我們見這情狀,很識相地摸摸鼻子再跑出去逛。
二點半,再度回到修車行。
卻見到修車師傅仍然埋首在小march的引擎蓋前,我們有點傻眼,心想這未免也有點久,於是大叔去問他們情況怎麼樣了。那師傅也沒說什麼,只說:「快」好了。叫我們「再去逛一下」。但這時天空已經下起小雨,逛街已經不是件愉快的事,我開始感覺有點不耐。
看到這裡,敏感一點的人都知道有問題了,可惜我們兩個傻蛋,仍舊沒有任何懷疑,乖乖再跑出去逛街,只一心想著:怎麼辦?這下子還要不要去大溪?(毆)
最後一次回去時,大叔還開玩笑地說著如果還沒好就太遜了。回到修車行,原本我們預期看到的是一台已經修好可以立即上路的車子,卻萬般沒有想到,會是這樣的狀況──
只見小march的引擎蓋仍是打開,周邊一圈零件散落,引擎整個被拆解出來,全部都丟在地上。
──這是怎麼回事?
我們一看傻眼,忙問是怎麼了?那師傅咬著檳榔叼著煙,說著:這個很難處理啦!沒有四、五天好不了喔!
啥?四、五天?啊你剛剛不是才說快好了?錯愕的我們開始跟他起了點爭執,大叔一直強調這車子才剛驗過車,車齡雖老,但一直都有定期保養,明明沒什麼問題的!結果那師傅說車子開得久了本來就會有毛病,會有什麼狀況都不奇怪,「而且很多地方都有問題,車子需要『大修』喔!」接著,他開始用腳踩著地上那顆小march的引擎,說著:你看你看這邊這個都彎曲了啊,這樣根本就不行啊,這樣不密合是不能發動的啦……等等一堆專業術語。
最後再追加一句:「你們不會懂啦!那個都技術性的問題!」
眼前的小march被拆得體無完膚。我們一頭霧水,不明白這車子的狀況怎會這麼嚴重?但,關於這方面的知識我們實在缺乏,所知也少得可憐,一切只能交給專業的判斷,於是,我們能問的問題,只剩下:「請問這樣修下來要多少錢?」
那師傅咬著檳榔,說:「差不多要四萬到五萬,跑不掉啦!」
「四萬到五萬」??這個字眼像轟炸機一樣擊中我們腦部,一時間無法回應,像被炸暈了一樣,回過頭來後,才驚覺修車價十分離譜──這是一台破舊的老爺車,二十年的國產裕隆小march,再買台中古的車搞不好都不用這個價錢。
我們終於發現事有蹊蹺,默默地站起身,只說我們需要討論一下,便離開了他們面前。
大叔馬上撥電話給上回幫他驗車的北投某車行老闆。我則在一旁看著花圃等待他們討論,這個時候再想下去實在會頭痛,只好放空。
他們約莫談了十幾二十分鐘之後,電話掛掉,大叔拉著我走到修車行看不到的地方,壓底聲音說出了一個──令人心碎的結論。
北投的車行老闆告訴他:你被騙了。這是一種很常見的詐欺手法,有的車行甚至是和拖車行聯手起來,將需修理的車拖至該處,拆光後由修車行對車主進行肥羊宰殺,事後再分贓。
大叔問,那我們該怎麼辦?車行老闆說由於車子已經拆開,就算他們看到也無法判斷究竟問題出在哪裡,何況距離遙遠,再將車子拖去請他們察看也費時又不划算,要我們先跟這車行殺價,最好殺到一萬塊以下,因為不管如何,超出二萬的修理費用都很離譜。要是殺不成,心一狠,也不想讓對方賺這個錢,便將車子打包另請拖車行拖走,只付給該車行師傅工錢(這個就看該師傅怎麼開價)…再不然,就跟該車行「比狠」,對他們喊著要將車子報廢,大不了,兩敗俱傷。
…等等這些方法。我聽了覺得好「江湖」的處理方法啊。但實在沒辦法,於是就開始了跟那年輕師傅「周旋」的過程。
這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是筆大開銷。我和大叔的吉普賽心靈傾向讓我們都不擅理財,不努力賺錢,並沒有什麼存款。
我們回去向師傅表明並沒有這麼多的預算,察覺到我們去打電話的他,主動將價錢降至三萬。我和大叔對看一眼,面面相覷,不知該哭還是該笑。
接著,在漫長的討價還價過程,我漸漸感覺到了一些事。
這討價過程很久,我實在不想再一一贅述,每想一次,就更讓我對世界上的人難過一次。
我感受到的是「遇到流氓了」這樣的事實,這切切實實的流氓,正以他的生存本能,在努力搶飯吃。
我實在不想責怪他,但我感覺到難過。
途中因為談價失敗,我們又打電話去向車行老闆求援,並詢問我們可不可以將車子拖到他那裡去請他幫忙組裝?但車行老闆很為難地說,距離這麼遠,更何況不是他們親手拆的,再組回去會有困難度,而且車子拆都拆了,「恐怕已經被動了手腳」,他們也不敢承擔這個風險。
我再打了通電話去裕隆原廠的修理車行,大致上和車行老闆說的差不多,也得到同樣的結論:由於車子都拆開了,狀況會怎麼樣「很難講」,他們也愛莫能助。
那年輕師傅好像察覺到了我們去討救兵,這價錢就卡在三萬塊,怎麼樣也降不下來。他看準了我們只有殺價跟報廢兩條路,於是便不再搭理我們。這個師傅年紀不老,卻很明顯是個「老江湖」。
從三點多僵持到五點,不知不覺整個下午就這樣耗去,我們都累了,於是暫且休兵,跟修車師傅說我們需要再想一下。我和大叔散步到附近一處公園。發呆沒多久,突然覺得我們的大溪之旅變成這樣,兩個人都笑了出來。
「其實我早就想說,算了,就付給他吧,但怕妳罵我。」
「因為是相當於一次日本行的單人旅費嘛!」(我也只能用這種來比喻= =)
我們兩個討論了一下。我心裡想說,啊糟了耶,遇到這種事還要繼續淡定下去,我們真的愈來愈不像地球人了。我們都不是有錢人,這筆錢對窮大叔來說也不是小數目。大叔一直是個笨蛋,他過去常常借錢給朋友,且都是有借無還的那種;他曾有兩台車,其中一台被偷了,再也沒找回來過,這台小march舊歸舊,但「比較不會被偷」。
在我們和人相處的過程中,有時我們會感受到很多惡意,心生寒冷,卻無可奈何。
可是儘管如此,我仍然討厭《厚黑學》之類教人鬥爭的書,和人見面總要想著算計對方,實在太可怕了。這個世界的人們無法彼此相信,如此嚴重的後果大家卻只是置之不理,這樣真的對嗎?我常在想這問題,人類在鬥爭和欺騙底下傳承的文化非常可悲,譬如說被欺負後,下一次換我們去欺負別人,這樣不好,這一定是不對的。
很多父母教小孩自私,在這世界上爭搶,我們將可怕的東西教給下一代,代代相傳的人類到底學到了什麼?要教小孩活在這樣一個可怕的世界,我寧可他們不要誕生。
我想著,在這樣欺詐的世界上,這個孩子一定也生活得很苦。可能他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吃人的世界,為了不要被吃,所以他只好吃人。
我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句話:「捨」。
為什麼呢?為什麼不能「捨」?我們在這裡耗了大半天美好時光,全都是因為無法「捨」,於是在真正失去之前,其實我們已經失去了。
於是我們折返,和修車師傅妥協了,請他把車子修好。修車師傅「掛保證」的拍胸膛說,他絕對會將車子修好!沒問題的,而且還可以他個人名譽保證,保證修好後可再開三萬公里!
「…………。」我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,只好虛偽地演了一場感激他的戲。
最後我們離開。去搭公車的路上,我對大叔說:
「其實我覺得很慚愧,因為我明明知道他比我們還需要這筆錢,卻還想跟他爭。」
「這證明我不管平日講得多麼冠冕堂皇,實際上,我仍舊被物質生活綑綁著。」
當時的天空
大叔說「我們要換個角度想,今天我們會遇到這樣的事,一定是神的旨意,搞不好我們今天就是不能去大溪,說不定大溪會出嚴重的意外,我們沒有去算是逃過一劫了!」
我翻白眼說「你為什麼要為了自己把大溪人民全拖下水啊!!!」
哎呀,總之,因為沒有人會慶祝這種事,所以後來我們就自己搞慶祝了──算是犒賞自己當了大肥羊,因此決定吃大餐去。詳情改天有空再談。
8月15日後記:
我原本在隔天晚上就已寫完這篇記錄
後來工作一忙就沒時間放出來
這其中也還有個原因,是我怕自己常識不足誤解了這個修車的價碼
搞不好人家是好人,是我們誤會了
不過,經過這些天來的詢問朋友,詳述車體情況探詢行情
卻都得到相同的結論:你們被坑了 =..=
直至昨日
大叔問我,對方打電話來說車子修好了要去牽車
問我要不要一道去
我內心很是掙扎,因為我實在不想再看到那個人
有一種很排斥的、作嘔的感覺
大叔不斷勸誘(我想他是自己一個人不敢去)
最後我還是去了
我做了很多心理建設
甚至在轉車途中還跑進書局去翻了些佛經的書(←真是奇妙的邏輯對吧。不過佛書還真的挺有用的喔啾咪)
最後我們仍是兩人一起走過那條已經來回十幾遍的路
那位修車師傅和他同樣小腿都是刺青的朋友出來迎接我們
大叔付了錢終於把車「贖」回來
我從頭到尾都用師傅來稱他,即使到了現在
在大叔和他交錢的當口,一旁的我突然瞄到髒亂的桌上
有一個鑰匙圈,鑰匙圈是壓克力相框的全家福照片
很明顯是那位修車師傅,和他老婆和小小孩,一家人幸福的全家照
我不知道怎麼回事,突然眼眶泛紅
只好躲到一旁
這個人的生命也在掙扎
體驗到這一點的同時,我也感覺到了
生命無關對錯
什麼都可以原諒
那一刻的我突然充滿感激,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
祂讓我體會到的是一種慈悲的情感
用這種方式領悟到我自己的佛性
生命很苦
可是,我們真的都有佛性,朋友
希望你早一天也發現